就在幾個月前,臺灣媒體連日地報道了歐美各國紀念歐戰(zhàn)結束六十周年的盛況,一時間大家似乎又沉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氣氛里,腦際浮現(xiàn)了好萊塢電影的畫面:英勇的美軍、殘酷的德國納粹、悲慘的猶太人,以為英美軍諾曼底登陸就直接打敗了納碎德國等等。大家好像也一齊度過了“全球化”的歐戰(zhàn)六十周年紀念日。
大家當然不可能想到,當六十年前(1945年)的5月8日,納粹德國的投降,歐美各國都熱烈慶祝歐戰(zhàn)勝利的時刻,如烏云遮日般的美軍B—24轟炸機群,在5月31日正對臺灣進行了最慘烈的轟炸,象征殖民地權威的總督府也被炸掉了一半。“皇民奉公會”被改組成“國民義勇隊”,臺灣人全島上下連兒童也不可免,被訓練拿竹槍竹刀誓言擊退“鬼畜英美”,進行“本島決戰(zhàn)”、“全島玉碎”。也正在那時刻,近在咫尺的琉球,在美軍登陸的激烈戰(zhàn)斗中,有半數(shù)的琉球居民喪命,作了日本皇國“本土玉碎”的代祭品。在同時刻,中國抗日戰(zhàn)爭正進行著艱苦的“湘西會戰(zhàn)”,東南亞各地的抗日游擊隊也正苦戰(zhàn)中。整個東亞洲還在二戰(zhàn)的黑夜中。
亞洲的破曉,要遲到當年的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才來臨,也就是,對亞洲人民而言,二戰(zhàn)的結束是8月15日,而不是5月8日。
同時,對亞洲人民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意義,除了含有世界共同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意義之外,更重要的是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戰(zhàn)爭;而對中國人民而言,它是歷經(jīng)八年的反抗日本侵略的戰(zhàn)爭。這一點與歐美各國有很大的不同。
當時,臺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被日本徹底地軍事總動員,臺灣人民不管是人力、財力、物力,都被動員成日本侵略戰(zhàn)爭的一部分,臺灣被迫處于日本帝國主義圈,甚至成為南侵東南亞、華南地區(qū)的基地。因此,日本宣布投降時,臺灣的“八·一五”與亞洲其他地區(qū)的“八·一五”有很大的不同,是十分復雜且充滿矛盾的時刻!鞍·一五”時刻的臺灣島上,日人、日軍和臺灣人民之間,臺灣人民內部的皇民化階層與大多數(shù)臺灣人民之間,各有不同的“八·一五”,可說是陷入兩極的精神世界。
能夠清楚認識臺灣的“八·一五”,才不會陷入以歐美為主的“全球化”的二戰(zhàn)史觀。
四十年來的國民黨制式的“光復”史觀,在十幾年前被民進黨的“終戰(zhàn)”史觀所取代;臺灣的“八·一五”的歷史真相和意義已被掩蔽了近一甲子,早已喪失了“八·一五”的觀點,誤解、偏見取代了一切。每當全世界都在紀念二戰(zhàn)、反省二戰(zhàn),從二戰(zhàn)中汲取歷史教訓以作為向前進的火炬時,臺灣卻茫然無知,不是靠消費歐美的史觀,就是消費日本的史觀。因此,使我們看不到自己的立腳點,也看不清自己的方向。六十周年的今天,有必要把被隱蔽的一段歷史還原真相,更有必要把充滿偏見、誤解的歷史觀矯正過來。因為這段歷史,雖然是過去的歷史,但仍時刻作用于我們的現(xiàn)實世界。
我們仍生活在“八·一五”、戰(zhàn)后的世界秩序中;雖然我們已在新的21世紀,但仍生活在美國霸權的世界秩序中;而其開端,就是在上世紀的1945年8月15日。彼時,美國取代了戰(zhàn)前的英國霸權下的世界秩序,而主導世界至今。只有認清自己的“八·一五”,才能認清自己的命運。
對臺灣而言,1945年8月15日有三個層次的意義:首先,是戰(zhàn)爭結束和平來臨;其次,是日本殖民地統(tǒng)治終結,民族得到解放;還有,便是復歸祖國,作為中華民族國家的一省重新出發(fā)。因為在同一時刻有這三層次的大變革,因此臺灣的“八·一五”是復雜的,在世界殖民地史上也是罕見的。再加上50多萬日人日軍的因素,使歷史又變得更復雜。因為復雜,所以很難用一個角度、一個觀點去理解;全面掌握史料,全面的、辯證的歷史觀是很必要的。
臺灣“八·一五”后100多天的歷史特征,就像詩人、美術家、評論家王白淵在1946年1月的一篇評論文《告外省諸公》中所說:“臺灣之光復,其本質,是徹底的民族革命!痹谡谓(jīng)濟上,國民政府(其代表行政院長官公署)接管了日本殖民政權及資產(chǎn),接收了日資和日產(chǎn),并遣返了50萬“日僑”、“日俘”,臺灣完全成為中國民族國家的一省。
另一方面,臺灣民眾紛紛自發(fā)地組織了許多社會團體,從“三民主義青年團”、臺灣人民協(xié)會、臺灣人文科學會,一直到婦女運動等等,報章雜志也如雨后春筍般創(chuàng)刊,呈現(xiàn)百花齊放的景象,一時出現(xiàn)了市民社會的雛形,并進行了臺灣歷史、革命、文化的啟蒙運動,出現(xiàn)了學習國語的熱潮等等。
可以說,這期間,從政治、經(jīng)濟到歷史、文化,全面進行了“去殖民化”和“祖國化”,而這兩者是互為表里、一體的兩面。這是“八·一五”后100多天歷史的重要內涵,也是其未完全達成時代任務。(來源:《廈門日報》選自《1945破曉時刻的臺灣》一書序,有刪減 作者:曾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