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學(xué)進北京,要見毛主席——這是那個年代,許多青年樸實無華的愿望。命運對我太眷顧了,1953年,我如愿以償?shù)乜既×吮本┐髮W(xué);更想不到的是,幾年后我竟然成了毛主席的阿爾巴尼亞語主要翻譯,而且長達15年之久。
毛主席對我講的語言發(fā)生了興趣
1957年5月初,作為中國首批派往阿爾巴尼亞的留學(xué)生,我從北大轉(zhuǎn)入地拉那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學(xué)習(xí)近三年,后被提前調(diào)出任外事翻譯,并奉命陪阿爾巴尼亞議會代表團訪華。這是我國在高層外交場合首次將阿爾巴尼亞語與漢語互譯。
1957年5月12日,旭日初升之際,我接到通知:“今天,毛澤東主席要接見阿議會代表團,你任翻譯!甭牭竭@一消息,我既歡欣又緊張。
在中南海豐澤園,一身灰色中山裝的毛主席微笑著揮手歡迎客人,并請客人在向陽面坐下。我作為譯員被安排在緊靠主席右側(cè)的座位。賓主開始寒暄。其間,毛主席不時注視著我。他發(fā)現(xiàn),譯員是陌生的,譯員講的外語也是陌生的。忽然,他轉(zhuǎn)身問道:“你說的是什么外國話呀?”顯然,這位常會見外賓,對于俄語、英語乃至法語比較熟悉的開國領(lǐng)袖,對我講的“新鮮語言”發(fā)生了興趣。我答道:“主席,我講的是阿爾巴尼亞語!敝飨趾闷娴貑枺骸澳愕陌⒄Z是在哪里學(xué)的?”我指著位于上座的阿爾巴尼亞人民議會主席、阿議會代表團團長馬爾科,再次報告:“我是在他們國家學(xué)的!泵飨牶蠛芨吲d,鄭重地向馬爾科說:“謝謝你們?yōu)槲覀兣囵B(yǎng)了人才。”毛主席這番話,暗含著中國黨和國家主席對一個只有百余萬人口的小國的尊重。馬爾科當(dāng)即激動地說,代表團珍視毛主席的這句話,將立即匯報給阿最高領(lǐng)導(dǎo)人。
主席幫我解圍
20世紀(jì)60年代,中阿關(guān)系不斷升溫,我為毛主席作翻譯的任務(wù)隨之增多。在“文革”高潮年代,我?guī)缀趺吭露寄芤姷街飨。給毛主席當(dāng)翻譯,有難亦有易。最初碰到的“難”是“自找”的——因為在偉人面前感到緊張,導(dǎo)致“肚里有,嘴里倒不出”。另一“難”是,毛主席談話嚴謹,有時會引經(jīng)據(jù)典,譯起來不容易。
毛主席曾兩次幫我解決難題。1957年,毛主席接見阿爾巴尼亞議會代表團時說,殖民地人民要敢于打倒新老殖民主義,就像孫悟空大鬧天宮,不在乎玉皇大帝。聽到這段話,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翻譯才好。我對主席說,翻譯“孫悟空”,我沒有把握。毛主席微笑著為我做了一個注腳:“你就說孫悟空是中國神話里的猴王,足智多謀、力大無比,玉帝及其派去鎮(zhèn)壓的天兵天將對他亦無可奈何!本瓦@樣,主席幫我解了圍。
又有一次,是在20世紀(jì)60年代中期,毛主席在會見阿爾巴尼亞客人時,引用了“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詩句,以形容兩國關(guān)系。這次,我不是不會譯,而是要爭取譯好。大概停頓了30秒,我才譯出。在場的阿國客人聽完后,頓時眉飛色舞,現(xiàn)場氣氛異常熱烈。見此情景,主席好奇地看著我。我說:“因為您引用的是兩句膾炙人口的唐詩,我不敢只把意思譯出來,而是花了一點時間,用了阿爾巴尼亞語中詩的韻味,效果似乎不錯!睂Υ,主席微笑著點頭認可。迄今,我還記得那幾十秒的情形:主席沒有催促我,而是擦一根火柴,點燃一支香煙,靜靜地等我。
即席祝酒一語雙關(guān)
1962年6月,阿爾巴尼亞勞動黨領(lǐng)導(dǎo)成員卡博、阿利雅耗時三周,秘密來到中國。在北京,雙方就國際共運的重要問題進行會談,取得了大量共識,但也產(chǎn)生了某些分歧?ú┑葠瀽灢粯。在他們離華前,毛主席在武漢東湖主持了一次樸實無華的午宴。我在首桌作翻譯。
這次宴請頗有特色:各種食品一次性地端上桌,毛主席面前還放了小辣椒等四個小盤。一切就緒后,毛主席舉杯即席祝酒。我至今還記得主席當(dāng)時的話:“歡迎同志們!今天請大家一道吃飯。我們餐桌上有這么多的菜,同時我這里還有小辣椒等小盤食品。同志們要是不怕辣,也可以嘗一嘗。大盤大碗里的是我們共同的食品,四個小盤則不同于它們。這就是說,我們這里既有大同,這是主要的,也有小異啊。我們共產(chǎn)黨人如果不善于求同存異,怎么可以團結(jié)廣大群眾進行革命事業(yè)呢?”
顯然,主席以緩和的口氣講出的這番話,是指中阿兩黨在一些問題上存有分歧,但可以求同存異,希望阿方不必介意?ú┞牶箢D感輕松。
毛主席說:向小范問好
我愛人吳麗華在醫(yī)科院下屬的流行病研究所工作。文革期間,一次游行經(jīng)過天安門廣場時,幾個女同志議論起來:怎么在城樓上只見到了毛主席,沒有見到林副主席呀?大家伙兒都猜測著。我愛人隨口說了一句:也許林副主席身體弱一點,站不了那么長時間,到后面休息室里休息去了。后來該研究所打“派仗”時,我愛人的話被別有用心的對立面上綱為“反對林副主席”:大家都說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你卻說林副主席身體不太好,站不了那么長時間。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反對林副統(tǒng)帥嗎?
“吳麗華怎么知道林副主席到天安門城樓休息室里休息了?”經(jīng)過對立面的仔細調(diào)查,獲悉我愛人在游行中說此話時,我當(dāng)日正在城樓上服務(wù),說林“身體不好”是否與我有關(guān)?流行病研究所的事照例要捅到外交部。外交部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找我談話,讓我揭發(fā)我愛人“反對林副主席”的罪行。我當(dāng)時莫名其妙,幾位女同志在天安門游行時隨口說出的那幾句話,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知道我愛人單位的造反派,已經(jīng)不讓她回家了。而我則為此受到審查,“靠邊站”達三個月。
但毛主席的一句話又讓我和我愛人獲得了新生。
那次,毛主席見到外交部的同志隨口問道:怎么看不見小范了?外交部的同志趕緊回答說:小范的愛人涉嫌反對林副主席。主席聽了這話后沉思片刻,對身邊的王海蓉說:“你給我向外交部傳話:向小范問好!”王海蓉照辦。因為要傳達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姬鵬飛、喬冠華等當(dāng)時的外交部核心組成員全部到了。大伙兒拿起筆來準(zhǔn)備記錄。王海蓉說,毛主席的指示只有五個字:“向小范問好!”
毛主席的這句話讓危難中的我轉(zhuǎn)危為安,我和我愛人也終于躲過了一場劫難。
作者:范承祚(中國原駐阿爾巴尼亞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