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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佚名
文人立言、立名、立功的夢想,似乎全部得以在金庸身上實現(xiàn)。但他卻為當下社會傾向“權力”、“金錢”、“效率”、“物質(zhì)的價值”等外物而憂慮。這是個“異化”的時代,人類忘記了自身。
金庸31歲完成自己的第一本武俠小說 《書劍恩仇錄》,35歲創(chuàng)辦自己的報紙。一支筆寫武俠,開創(chuàng)江湖,縱橫天下;一支筆縱論時局,享譽香江。少年游俠,中年游藝,老年游仙。為文可以風行一世(幾世流傳當不成問題),為商可以富甲一方,為政可以參國論要(1985年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1986年被任命為基本法起草委員會“政治體制”小組港方負責人)……文人立言、立名、立功的夢想,似乎全部得以在金庸身上實現(xiàn)。
金庸已年過八十,行蹤和地位開始屢遭文化民兵的狙擊和詬病。
想必老先生不為所動,畢竟是精讀經(jīng)論的佛教徒。
金庸精于論世,在報刊上撰寫政論,歷時三十余年,最大的特色是“喜作預測”,常常公開對未來事情的發(fā)展提出明確而肯定的判斷。“我作的許多大膽推斷,后來事實大都應驗了,并沒有重大失誤。這不是我眼光好,只是運氣不錯!苯鹩拐f。這些大事包括林彪倒臺、鄧小平復出、香港回歸等。
在 《明報》 工作多年、與金庸關系密切的董橋說得更到位:“利己之心的確是人類秉賦之自然也。查先生當年在 《明報》 天天寫社評議論世局國事,有口皆碑,不少人想知道他判斷政情為什么都那么準。查先生私底下總愛說,人是自私的,推測個人或政府的用心和行動,必須推己及人,先從其自私的角度衡量其得失,然后判斷其下一步之舉措,一定不會離題太遠!
這就是洞察世事人心。金庸的佛教信仰也非常人一般地打坐燒香,而是精研論藏,善思妙悟。他對日本的佛教領袖池田大作說:“在中國佛教的各宗派中,我心靈上最接近般若宗! 般若就是洞世的智慧,洞世之后,自生出世心。
金庸在和池田大作的對話中談及自己皈依佛教的機緣。1976年10月,金庸19歲的長子查傳俠突然在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自殺喪命。這對金庸打擊極大,“傷心得幾乎自己也想跟著自殺”。這種悲哀籠罩了金庸很久,在其武俠小說修訂中也能看見痕跡——在小說 《倚天屠龍記》 后記的結尾說:“然而,張三豐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此后一年中,金庸閱讀了無數(shù)書籍,探究“生與死”的問題,覺得這個疑問,只有到宗教中去求解答。金庸以前接觸過基督教,但后來領悟到(或者說是衷心希望)亡靈不滅的情況更適合去佛教書籍中尋求答案。
中國的佛經(jīng)卷帙浩繁,有數(shù)萬卷之多,金庸只讀了本簡單的入門書,覺得其中迷信與虛妄成分太重,不符合他對真實世界的認識。后來讀到 《雜阿含經(jīng)》、《中阿含經(jīng)》、《長阿含經(jīng)》,幾個月廢寢忘食、潛心思索,突然有了會心:“真理是在這里了!辈贿^中文佛經(jīng)太過艱深,常有歧義難解。于是金庸向倫敦的巴利文學會訂購了全套 《原始佛經(jīng)》 的英文譯本。英文佛經(jīng)容易閱讀得多,而原始佛經(jīng)內(nèi)容簡明平實,不像大乘佛經(jīng)充滿了夸張神奇、不可思議的敘述,像金庸這種知識分子容易了解、接受,由此而產(chǎn)生了信念。大約是一年半時光,金庸體驗了從痛苦到喜悅的歷程,皈依了佛教。
金庸在和池田大作的對話中都認為當下社會的趨勢是傾向“權力”、“金錢”、“效率”、“物質(zhì)的價值”等人間的“外”在方向,而忘記了“開發(fā)內(nèi)在”的因素。這是個“異化”的時代,人類忘記了自身。
金庸的武俠小說就像反“異化”的寓言。人類進入熱兵器時代,人就不怎么依靠“身體”來戰(zhàn)斗了,而武俠世界卻崇尚回歸到身體的戰(zhàn)斗,像蕭峰、郭靖這樣的絕世大俠,連冷兵器都不用,直接用肉掌。但武功高低最終決定于內(nèi)力,內(nèi)力的修煉,還要從身體向內(nèi)繼續(xù)探求,需靜心吐納而得。
這種探求內(nèi)在的企圖,還沒有觸及金庸的佛教感悟,金庸在其巨著 《天龍八部》 有對佛教思想的發(fā)揮。這是一部“以佛教的透徹智慧正面觀照大千世界,以大慈悲、大法力來化解人世無窮冤孽的真正杰作”。(何平語)
《天龍八部》 這個名字就是從佛學中來的。八部天龍,各屬欲界,盡管業(yè)報不一,但終入輪回,漸然俱盡。小說中為惡之人必有為惡之因,為善之人必有為善之果,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苦惱和孽緣,然而業(yè)報不一,冤冤相報。
首先是人世無常,身不由己。蕭峰曾經(jīng)發(fā)誓,說終我一生,絕不殺一個漢人?墒墙Y果聚賢莊一戰(zhàn),很多自己昔日兄弟,都殺了不少。虛竹的理想是做一個標準的一心一意的好和尚,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肉也吃了,酒也喝了,女色也近了,簡直要崩潰了。可是峰回路轉(zhuǎn),當所有的規(guī)則都破掉之后,這個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虛竹是一個最好的和尚,佛學的光輝這個時候才普照出來。他是這個小說中最慈悲的人物之一,也是欲望最少的人。
慕容復是“貪”,對功名執(zhí)著,落得癲狂;蕭峰是“嗔”,對復仇執(zhí)著,錯殺愛人;段譽是“癡”,對情愛執(zhí)著,終日自苦。
在最后一卷,一個少林寺無名老僧,一個“衛(wèi)生管理員”,輕描淡寫地打敗所有高手。這里就包含著佛家的無名無相的思想,道理講的是非常深刻的。
“我們必須克服的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那種可無限膨脹、永遠無法知足的欲望!苯鹩拐f。
晚年的金庸開始放棄。
1989年,金庸辭去基本法委員職務,卸任 《明報》 社長職務;1994年,辭去 《明報》 企業(yè)董事局主席職務,開始游學人生。游學與游戲只差一個字,但對金庸來說,庶幾近之。
金庸開始全世界游走,去各大學訪問研究,結果帶回來一堆榮譽教授和博士稱號。金庸出入浙大,一授一辭;登華山論劍,進陽朔下棋……被愛惜者痛心地稱為“金庸的變味”,頻頻露面,沒有“大師”風范。
其實,早在金庸到英國牛津大學做訪問院士半年后回港,記者采訪金庸在英國的感受時問:“你這半年還有什么抱負,希望在余生中達到?”金庸回答:“我在牛津時,是希望能夠做些學術工作,但我的個性不適合,學術的基礎也不好,現(xiàn)在才開始,已經(jīng)做不成世界一流的學者了。我還是比較適宜做創(chuàng)作的工作,我沒有積極的抱負,但求平平淡淡,生活自由自在就最好!
所謂學術研究,只是金庸的愛好而已。他捐助各個學術研究機構,年已八十有三,今年三月剛通過劍橋大學的碩士論文答辯,將攻讀博士,讀來還能有所圖嗎?玩玩而已。
因洞世而玩世(像韋小寶),這玩世,是金庸出世的途徑。
(摘自《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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