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文/鄭也夫
當代生物學家做過這樣一個實驗,被以后的學者不斷引用:將電機放在三只老鼠的下丘腦,老鼠面前放置三個杠桿,壓第一個杠桿釋放食物,壓第二個杠桿釋放飲料,壓第三個杠桿釋放迅速而短暫的快感,老鼠很快分辨出三個杠桿并只選擇了第三個,直到餓死。這個實驗告訴我們,一味沉溺快樂的追求將帶來滅頂之災。
讀者可能會說,這實驗不恰恰說明動物的行為完全是追求快樂嗎?不錯。但是首先要說這是人為制造的環(huán)境,在此環(huán)境中它因追求快樂而死亡,如果這種環(huán)境持續(xù)下去,只有當一只不一味追求快樂的老鼠出現(xiàn)時,才會走出死亡開始繁衍,其后代秉承父輩的基因,也將是不一味地追求快樂的老鼠。其次,我們之所以看不到被自然環(huán)境中的誘惑吸引而一味追求快樂至死的動物,很可能正是因為它們早就被淘汰了。換句話說,經(jīng)自然選擇活下來的動物都不是一味追求快樂的。
當代神經(jīng)學家喬治,科布從另一個角度闡述,過多的、沒有限度的快樂,對生存有害無益:“快樂是一個指導我們行為的獎勵系統(tǒng)。但是快樂必須有內(nèi)在的限度。假如一個動物過于沉浸在吃的快樂中,它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掠食者的獵物?鞓繁仨氉銐蚨虝海允刮覀兛梢詫⒆⒁饬械较乱豁椚蝿丈。進化使得人不可能有永久的快樂——太多的快樂只會使我們無法專注于基本的生存。”
幸福很難定義,我自己比較確定的有限看法是,快感和幸福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二者間的一項最外在的區(qū)別是時間?旄惺嵌檀俚摹6腋J且环N持續(xù)的狀態(tài)。英語“幸福”的構(gòu)詞妙不可言:Well Bing。Bing的一個意思是“存在”,Well Bing 直譯是“好的生存狀態(tài)”。
幸福不是某種物質(zhì),不是某種目標,它是從事某一活動的副產(chǎn)品,是因?qū)W⒂谖覀兯鶡釔鄣摹⒏挥谔魬?zhàn)性的活動而獲得的狀態(tài)。自然選擇和進化決定了快感不能太長,而好的狀態(tài)可以悠長。如果工作需要長時間的投入,如果人們投入其中不能獲得良好的感覺,很可能堅持不下來。而進化的結(jié)果,顯然是將良好的心情與非受迫性活動中的良好狀態(tài)結(jié)合到了一起。它是悠長的,而食性之快感是速生速滅的,兩種行為特征合二而一,構(gòu)成了一種生存優(yōu)勢。
在傳統(tǒng)社會中,宗教或某種理想主義,都曾經(jīng)是可以攏住人們身心的東西。但是現(xiàn)代社會中,歸宿變得個性化。每個人要去尋找攏住自己身心的東西。對幸運的人來說,工作就是樂趣所在。但對更多的人,工作是謀生的手段,是被動的、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們必須在工作之余尋找某些持久的興趣。興趣幫助我們熱愛生活,幫助我們以相當?shù)膹姸让鎸腿谌肷钪械囊恍┲黝}。
(摘自《神似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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