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錦鵬這個名字,是和《人在紐約》、《胭脂扣》、《紅玫瑰與白玫瑰》、《阮玲玉》等一系列優(yōu)秀影片聯在一起的。作為香港電影圈公認的拍女性電影最虔誠、用力最深,成績顯著的導演,他今年初應北京亞環(huán)影音制作公司邀請,首次到內地拍攝三十集電視連續(xù)劇《畫魂》。
很多人都說,關錦鵬是一個非常有親和力的人,這次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關錦鵬每天的日程表是早晨七點半準時出發(fā)去拍攝現場,直至深夜。來蘇州快一個月了,他還沒顧得上看一眼蘇州是什么模樣。
潘玉良的傳奇經歷讓我不能釋懷
問:聽說把《畫魂》拍成電視劇是你多年的一個心愿?
答:也不能說是心愿,只是當年黃蜀芹拍電影《畫魂》時,制片人杜又陵曾找過我。這次拍電視劇又是他來找的我,而我也一直非常喜歡這個題材。我覺得潘玉良的一生非常具有傳奇性,但由于電影容量和當時時代的限制,這個人物身上很多更有價值、更加人性化的東西都回避掉了,非常可惜。這一點上電視劇會有比較豐富的空間來展示。
問:雖然電視劇的容量大了,但劇本只描述了潘玉良從良與潘贊化到法國又回到上海等十多年的感情經歷,為什么沒有涉及她晚景凄涼的情節(jié)?
答:從潘玉良的素描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她最有激情和創(chuàng)作最具成就感的生活都體現在這十年的作品中,包括她和潘贊化的感情也是這十年最具戲劇化。我覺得用30集的電視劇展現潘玉良這十年的經歷,更有利于挖掘其人性化的東西。這也是我們與電影版《畫魂》最大的不同。
問:胡軍以往的角色多為硬漢形象,這次你怎么考慮讓他演優(yōu)柔寡斷又軟弱的潘贊化?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答:我覺得選擇演員不能臉譜化,這種反差更有利于展現人物的個性,同時對演員的演技更有挑戰(zhàn)。初期的潘贊化在潘玉良眼里是有知識、有理想,很高大的一個人物,這一點胡軍的外形比較契合這個人物。我讓胡軍來演潘贊化就是要放大這種反差,也進一步揭示了潘贊化外強中干的本質。
問:李嘉欣現在的作品不多,許多人把她歸于花瓶一類,你為什么對她演潘玉良有信心?
答:我跟李嘉欣合作過一部電影,對她有一定的了解,其實她很有潛質。大家沒有真正認識她可能是因為她太漂亮太聰明,因此她的努力和用功就被忽略了。通過這兩天的拍攝,我感覺她進入狀態(tài)非?,而且悟性很高,我對她有信心。
可以跟演員分享自己的體驗
問:都說你有一雙慧眼,善于挖掘演員的潛質。比如《地下情》讓大家看到了梁朝偉的另一面;《阮玲玉》奠定了張曼玉演技派演員的地位;你的另一部片子還讓當時還不太引人注目的胡軍、劉燁成為影帝。在發(fā)現和培養(yǎng)演員方面你有什么心得?
答:我一直覺得演員和導演的關系不應該那么表面化,也不應把眼光只局限在他們的作品上。只有了解了生活中的他們,才能認知他們個性的不同側面。拍《胭脂扣》之前,我沒有接觸過梅艷芳,看她在舞臺上的表演,我覺得她的身體語言非常豐富,雖然她不是特別漂亮,但她身上散發(fā)的味道很吸引我。所以我力排眾議用她。另外,作為一個導演要跟演員之間建立一種相互信任,有了信任,很多事情都可以拋開的。很多時候有關我個人的經驗、體驗、想法,甚至一些很私人的事情我對他們都沒有保留,當然他們如果對我有保留,我也不會勉強他們。如果他們同樣愿意與我分享他們的經歷,我就可以真正深入地了解他們這個人,把他們本身的特質融入他們的角色中。因為我覺得一個演員演一個角色時,他一定要找一些本人的經驗和感覺才能詮釋那個人物。
問:所以胡軍、劉燁在拍完你的片子后,都跟你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答:當然我們不是常常見面,但心靈是相通的。包括梅艷芳、張曼玉、梁朝偉、張國榮、舒淇也是這樣,我們都認定雙方是非常知己的朋友。
當年在北影廠一位副導演的家中看到劉燁17歲時的照片,我便認定他是我的那個角色最適合的扮演者,更巧合的是,他也是到北京讀書的東北人。其后我看了他演的《那山·那人·那狗》,發(fā)現他是一個表現力很強的演員,潛力很大。他和胡軍都是天分非常高的演員。我自己也很幸運能找到他們兩個演員。
電影最打動人的是人物
問:從你拍過的作品看,你比較偏愛女性題材。
答:這可能跟我的成長有關,我的父親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母親是一個蠻傳統(tǒng)的家庭主婦。當家庭發(fā)生變故后,母親必須承擔起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責任,在外面要賺錢,回家還要帶孩子。從那時起,我開始懂事了,也經常在旁邊觀察母親所做的一切。從母親身上,我看到了女性的堅韌,這些對我有很大的影響。長大成人后,我同樣認識了很多優(yōu)秀的女性,也看到了她們身上和母親同樣的特質。所以我的作品比較關注女性。
問:很多人評價你作品的精髓是“以情動人”。
答:從小我就比較關注細節(jié)的東西,我這個人是感性多于理性的,對一些生活細節(jié)我會很感性,這主要是跟個性有關。為什么我會挑這個導演的作品看,為什么我對做某個人的印象特別深刻?這些都跟我個人的興趣和感悟有直接的關系。
問:你曾經說不能忘懷的是一部叫《東京物語》的日本電影?
答:這個電影是我讀大學時第一次看到的,之后久久不能釋懷。它不是一個愛情故事,是講一對老夫妻住在鄉(xiāng)下,三個兒女都已長大成人,而且事業(yè)有成。有一個假期,老夫妻去東京造訪兒子和女兒,結果他們的旅行并不開心,兒子、女兒都顧著忙自己的事情,沒有善待自己的父母。回去之后,老母親就去世了,所有的兒女回到了鄉(xiāng)下奔喪……就是這樣一個淡淡的故事。當我懂得和感受這個電影的時候,我父親也已經不在了,劇中有兩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這對我有很深的觸動。當然從影片的技巧上,小津安二郎是我非常欣賞的一個導演。
問:平常你看得更多的是歐洲的電影?
答:我不太喜歡好萊塢的電影,因為太模式化了。我所喜歡的歐洲電影都是從人物出發(fā),對人物的描寫比較深刻的電影。我常常有一個感覺,一個經典的電影看過之后你可能忘記了它某些具體的情節(jié),但總會記得其中的人物,你會記得他的名字以及在某個情境中他的表現。我覺得人物是在一個作品中最能打動人的部分。
問:你還會受到別人作品的影響嗎?
答:很難說有沒有影響,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想把自己的作品用某種風格限定。我已經拍了十幾部電影,如果問我的風格是什么?我真的說不出來,不是謙虛,而是風格對我來說不重要。我覺得對劇本中人物的理解是非常重要的,這樣才可能把人物的情感表現得非常細膩。要說別人作品對我的影響,在我年輕的時候會多一些,現在我40歲了,該成型的已經成型了,不太容易有特別大的變化。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體驗怎么累積,怎么散發(fā)在自己的作品中。
問:很多評論說你的影片描寫的感情有許多你個人情感的影子。
答:我覺得任何一個導演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情感體驗或多或少投射到他的作品中。在一個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始終離不開創(chuàng)作人本身的生活體驗,它往往是最真實和最生動的。
問:在以往的作品中有沒有對你來說具有轉折意義的?
答:作為一個人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體驗,包括對自己電影的體驗,如果說是有階段性的東西,一定會有。但是要很清楚地分某一個電影就是某一階段的代表,我沒有這樣的比較。我覺得要真正研究一個導演和他的作品,比如哪個電影是他的轉折點,哪個電影讓他的風格改變得特別大,這些話題還是讓觀眾或是對關錦鵬電影有興趣的人去討論吧。
電影和電視劇沒有尊卑之分
問:接下來你還要籌拍電視劇《家春秋》,作為一個電影導演,你為什么接二連三拍起了電視。
答:全是因為陳自強(成龍的經紀人)這個老朋友了,去年我提供給他一個劇本,本來是一個電影劇本,但他覺得這個題材比較適合拍成一個20集的電視劇,我就答應做了這個電視劇的監(jiān)制和導演。有了一次經驗后,很多制作人找我拍電視劇,就像《畫魂》的制作人杜又陵,我們也是交往很久的朋友。對我來講,只要是一個好的劇本,無論是做成電影還是電視劇,我的工作態(tài)度都是一樣的。
問:就是說電影和電視對你來說沒有尊卑之分?答:是的。單從一個電影劇本和電視劇劇本看,它們的結構完全不同。電視劇有它的通俗性,但是從一個作品的產生過程、自己的投入、包括作品的風格我是不分彼此的。
問:為了拍電視劇《家春秋》,你還特意跟巴老的侄兒李致見了面。
答:是,我們在成都見了面,我談了一些初步設想。他非常親切,還給了我一些書,還親筆寫了一些有關巴老的文字,以及有關他們這個大家庭的細節(jié)。這對于正在創(chuàng)作的劇本是非常受用的資料。
來源:上海文匯報 作者: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