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歲的王德志是內蒙古人。1995年,他帶著上春晚出名的夢想來到北京。他沒能上春晚,成了“北漂”一族。洗過碗、發(fā)過小廣告,嘗盡了生活的艱辛,但他始終擁有夢想。他看《資本論》、《紅與黑》、報了相聲班,他希望自己更快地融入北京。
他寫出了相聲《飄》、自拍DV記錄打工者的生活,最終和同伴創(chuàng)辦了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5月1日,這家博物館第一次展出。展品是和打工生活相關的物品。在王德志看來,這里記錄了打工者的故事和城市發(fā)展的軌跡。
創(chuàng)辦打工博物館
博物館的展品都是與打工生活相關的各類物品,比如工資單、暫住證、勞動工具等,都是工友無償捐贈的。創(chuàng)辦人說,工友們對此都特別支持,因為每個人都有歷史,都渴望被記錄。
1995年單人匹馬我來到京城
準備混個天皇巨星瀟灑一番……
哎,結果不行啊
我轉身找個餐館干起雜工……
天天撅著屁股工作14小時……
5月1日上午10點半,一名年輕男子站在朝陽區(qū)金盞鄉(xiāng)皮村東北角一個臨時搭建成的舞臺上,手舞足蹈地唱著。他唱的是自編的Rap段子《我的自白書》,他的俏皮演出逗得觀眾直樂。
下臺后,年輕男子安靜地站在人群中。他身材瘦弱,背微微有些駝,黝黑的臉上隱隱泛著高原紅。他叫王德志,是北京工友之家文化發(fā)展中心的一名負責人,當天的演出是他和同伴發(fā)起創(chuàng)辦的打工文化博物館開館的開幕式。
博物館位于皮村東北角一片平房中,是一個300平方米的展廳,原來是一個廢棄的玻璃廠。去年8月,后來成為博物館館長的孫恒和王德志在一家機構的支持下,以每年4萬元的租金租下了場地,并將其改造成了博物館。展覽的主題是“打工·三十年·流動的歷史”,分為影像展廳、兒童展廳、婦女展廳、生活工作實物展廳等七個部分。展品都是與打工生活相關的各類物品,如工資單、暫住證等,都是工友無償捐贈的。
王德志說,今年是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也是打工者的三十年。每個人都有歷史,都渴望被記錄。所以工友們對博物館都特別支持。昌平有個建筑工地的工人在廣播上聽說他們籌建博物館的事后,第二天,30個人一起來到皮村給他們捐贈物品。
31歲的王德志將自己用過的十幾張暫住證和一套《打工周刊》捐給了博物館,他捐獻的暫住證是該博物館收到的第一件展品。
王德志是內蒙古烏蘭浩特市一個馬場的農民,15年前他來到北京,想成為一個天皇巨星,但很快夢想破滅,成了“北漂”。
他說,博物館的成立,讓他和他所在的打工群體有了進入歷史的自豪感。
來京想上春晚
1990年,13歲的王德志跟隨父親第一次進城后,城市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里。1995年12月,他拿了家里700塊錢,買了一張前往北京的火車票。他決定遠行,他要上春晚說相聲,一舉成名,但央視等待他的是武警把守的大門。
打工博物館里存有很多打工者捐獻的書信、日記,從這些東西里可以看到每個打工者當初選擇背井離鄉(xiāng)時都懷著對城市的憧憬,王德志也不例外。
王德志出生在內蒙古烏蘭浩特市科右前旗躍進馬場,小時候,他的生活范圍一直局限在躍進馬場。烏蘭浩特的冬天漫長、寒冷,伙伴們都靠喝酒和搓麻將來打發(fā)時間,酷愛讀書的他整天躲在家里看書。
1990年,13歲的王德志跟隨父親第一次進城。
那是冬天的一天,他跟父親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翻山越嶺到烏蘭浩特市辦年貨。站在最臨近城市的一個山頭上,王德志看到不遠處的上空籠罩著一片灰蒙蒙的云霧!拔矣X得那就是城市的顏色,很好看。進城之后,我第一次看見了樓房,那么多的樓房。當時我很納悶,全是樓房,人住哪里?那時我只知道平房是住人的,以為樓房全都是用來辦公的!18年后,王德志在皮村一間租住的平房里回憶起當初自己的想法,覺得很好笑。
進城后的第二年,王德志便因家境貧寒輟學了,那時他初一才上了一學期,此后喜歡讀書的他只好四處找書讀,但馬場很難找到書。馬場有個老人曾經(jīng)上過私塾,會背四書五經(jīng),但不會寫,也不懂解釋。王德志把他當成寶貝,整天哄著他,讓老人給他背書,王德志就在一旁邊猜邊記。
但這顯然滿足不了他,城市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里。他跟身邊的伙伴假裝開玩笑說:“1997年香港回歸時,你就會在電視上看見我了!
1995年12月,18歲的王德志拿了家里700塊錢,偷偷去烏蘭浩特買了一張前往北京的火車票。他要上春晚說相聲,一舉成名。
他覺得只要練兩個月就可以上春晚了,然后家人就能從電視上看到他了。因此,一下火車,他就拿著自己寫的相聲段子信心十足地直奔中央電視臺。
央視等待他的是武警把守的大門。他向傳達室說明來意后,工作人員愣了一下,說:“今年春晚節(jié)目已經(jīng)敲定了,明年再來吧!
他愣了一下,在門口轉了一圈,還是不甘心,又折回傳達室,希望能有人帶他進去,但都被拒絕。
漂泊中堅持學相聲
同樣是漂泊,我更喜歡在空中自由飛翔,而不是在水中隨波逐流。我喜歡小說《飄》中那種堅韌不拔的精神。王德志由此創(chuàng)作了相聲《飄》,現(xiàn)實生活中,因是外地人,他屢受暫住證之苦。
王德志在街上轉了幾天,還是決定留在北京。
他在央視附近的一家飯店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等待機會。工作很辛苦,最初晚上就睡在拼起的飯桌上,蓋一層薄被,常常被凍醒。
工作上再辛苦王德志也能承受,但讓他不舒服的是暫住證給他帶來的麻煩,那些日子,他晚上在路上走,經(jīng)常會被警察攔住查暫住證。他每天下班回住處時,都特別小心,先遠遠地觀察一下是否有警察、聯(lián)防,看好沒有才敢從大路進去,有的話就只好繞遠路走。
那一年,王德志辦了第一張暫住證,C本,180元。此后他又辦過十幾本暫住證。它一直提醒著他打工者的身份。博物館建成后,王德志將十幾本暫住證全部捐了出來。
早期暫住證的有效期一般是1年,辦理需要帶身份證、房屋租賃許可證、正式工作單位證明等很多材料。2000年國慶節(jié),有傳言說不給外地人辦暫住證了。王德志凌晨3點就去六里橋派出所排隊辦證,但最終還是沒有辦上。
與此同時,王德志不斷變換工作,洗過碗、送過水、發(fā)過小廣告……
打工的同時,他一直堅持學相聲。1998年,他用自己的積蓄報了一所藝校的相聲班。搭檔李勇回憶說,王德志對藝術特別執(zhí)著,每次都從豐臺跑到東四上課,他們班最后堅持下來的就他們倆。王德志每天早晨上班前都先吊嗓子,還自己錄音,反復地聽,不停地糾正自己的口音,很快他就得到了老師的認可。
在北京的時間漸久,王德志濃重的鄉(xiāng)音逐漸消失了!氨本┤苏f我是外地人,家鄉(xiāng)人說我是北京人。我呀,中間的,兩邊都不是……”“你是什么族的?”“京漂族,北京漂泊族!睂W習相聲的同時,王德志創(chuàng)作了相聲《飄》。
“同樣是漂泊,我更喜歡在空中自由飛翔,而不是在水中隨波逐流。而且我也喜歡小說《飄》中那種堅韌不拔的精神。所以這個段子定名為《飄》,而非《漂》。”
2004年,王德志和李勇帶著《飄》闖入了北京電視臺主辦的相聲小品邀請賽最后一輪。在他看來,他即將成為一顆耀眼的明星,此前吃的所有苦都是成功前的考驗。
他對未來滿懷希望時,卻聽到其他選手在交流自己跟評委的關系如何如何,都去過哪些評委的家。最終王德志獲得了一個安慰獎。
沒能獲得更好的名次也許是因為實力,王德志說:“但這件事也讓我覺得我們在這個城市生活十幾年,但依然在這個城市之外。正是因為這些經(jīng)歷,讓我慢慢有了群體意識,雖然那時還很模糊!
出名后的誘惑
小有名氣后的王德志,有機會徹底轉型去做演員,但他放棄了。他說,他有自己的價值體系,他要為打工文化建設做點事。但搭檔走后,說雙口相聲的他有些寂寞。
《飄》沒能讓他成為一顆耀眼的明星,但王德志和幾個工友成立的打工青年藝術團卻慢慢在打工群體中有了一些名氣。
他們經(jīng)常到工地、工廠、打工子弟學校演出。條件通常很簡陋,有時候在露天空地上支起一個話筒架就開說了,演出氣氛總是很熱烈,觀眾時哭時笑。
他漸漸懂得哪里才是他的舞臺,他的相聲是為誰而說。
王德志說,別人總以為打工者只想著掙錢,只喜歡去錄像廳看黃片,沒有精神追求,不需要文藝。事實上卻是打工者的精神需求長期被忽視,被壓抑。
因此,他把一些演出時的音像資料捐給了博物館,其中就有他的獲獎節(jié)目《飄》,可以供工友們隨時欣賞。
隨著演出的增多,王德志和搭檔李勇也小有名氣了。他還如愿在央視的一套、二套、十套等多個節(jié)目中做過訪談,表演過節(jié)目。搭檔李勇很快徹底轉型做演員了,上過《命運呼叫轉移》這樣的熱門電影。李勇曾幾次拉王德志跟他一起拍電影,但都被婉拒。
“我不想成為王寶強,我就是一個打工者。”
現(xiàn)在王德志是“工友之家”的專職工作人員!肮び阎摇逼煜鲁瞬┪镳^,還有5家同心互惠公益商店、1家同心實驗學校、1個打工青年藝術團、1個協(xié)會、1個中心。
在李勇看來,王德志有不同于他的價值體系,這和王德志的大量讀書有關。
王德志喜歡外國文學,《紅與黑》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讓他唏噓不已:“木匠的兒子于連拼盡全力想進入上流社會,但最終還是被一腳踢開,斷送了性命!
王德志15平方米的簡陋住所里,3個書架上都放滿了書,地上還堆了兩蛇皮袋的書。其中,有一套完整的《資本論》和《毛澤東選集》。
小學畢業(yè)的王德志說:“只要有一本字典,什么書都是可以讀通的。理論是很好的武器!
拍片記錄打工生活
北京最熱的時候,王德志一個人用DV拍了紀錄片《皮村》,記錄這個外來人聚居地的生活狀態(tài)。皮村的旁邊就是高檔別墅區(qū)——最低價700萬元一套的格拉斯小鎮(zhèn),月收入2000多元的王德志那段時間就穿梭在皮村和別墅區(qū)之間。
沒有轉型去做專業(yè)演員,王德志自導自拍了兩部關于打工者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影片——《順利進城》和《皮村》。他后來將這兩部電影捐給了博物館。
2006年8月。王德志拍攝了《順利進城》,講述了一個名叫順利的打工者如何進城不順利,被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騙得身無分文的故事。
去年8月,北京最熱的時候,王德志又獨自用DV拍了紀錄片《皮村》。皮村位于東五環(huán)和東六環(huán)之間,距離市中心車程40多公里,本地人口一千多人,外地人則有五千多人。
王德志說,皮村是北京非常典型的一個村子,大量流入的外來人口這些年里極大地改變了這個村莊的面貌和生態(tài)。皮村可以說是中國城市化和工業(yè)化的一個縮影。記錄皮村,其實也是在記錄打工者的歷史。
那個月,他拿著DV,騎著三輪車,頂著炎炎夏日在皮村轉悠,讓村里人講述皮村的故事。王德志試圖用這些片段拼湊起一段完整的歷史。
皮村的東北方向有一個高檔別墅區(qū)“格拉斯小鎮(zhèn)”。在它還沒有建好時,王德志曾冒著酷暑,騎了半小時的自行車專程去看過。他甚至上網(wǎng)搜格拉斯小鎮(zhèn)的資料,包括價位、名字的含義。“我就是想看看另一種生活是什么樣的!
格拉斯小鎮(zhèn)當時的價位是一套400多平方米的別墅最低價700萬元。
他后來在《皮村》中調侃說:“打工的朋友們,好好干吧,省吃儉用,幾年后,你就可以擁有一平方米屬于自己的歐洲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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