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汶川大地震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孫阿姨坐在防震棚中下了半天決心,終于夾著兩床被褥搬回了家。
但是,那間住了近一個月的藍色簡易防震棚依然還立在小區(qū)空地,沒有拆。與它緊挨著的還有百余頂防震棚,靜靜地立著,仿佛隨時等候再度有人搬進。每到夜晚,小區(qū)五百余戶人家,樓房里燈光仍是寥寥。
這里是陜西寶雞。雖說距汶川震中已約千里之遙,但在接連不斷的“余震”威懾下,這座城市的節(jié)奏、人們的日常生活也在焦慮中,發(fā)生著變化。
“有人說余震可能持續(xù)一個月,有人說可能一年。啥時候才能不提地震,聊點輕松的話題呢……”孫阿姨的要求,聽似很普通很簡單,但眼下看來卻只是憧憬。
憂慮,傾巢出動
“快吃,要是今晚地震把咱‘包餃子’了,咋撐100多個小時等救援啊!币晃恢心昴凶,一面把剛買來的熱乎乎的豬蹄一塊塊撕下,往他兩歲兒子已是鼓鼓囊囊的嘴里塞,一面喃喃自語……
這一天是6月3日,當?shù)靥鞖忸A報溫度32至36攝氏度,這是寶雞今年以來的第二高溫。而也就是在這天,整座城市對地震的擔憂,達到了自“5·12”以來的頂峰。
酷熱難當,卻不敢留在任何建筑物內(nèi)。吃飯也不再上樓,就連飯館的二樓也早早清空,因為一樓方便奔跑,即使鼓起勇氣進了飯館大門,先琢磨的還是萬一要跑,哪條路線最近……
“度時如年”———有些學生已經(jīng)放假,上班減少至半天,商場下午也早早打烊,這座城市中的百余萬人口,幾乎“傾巢出動”。在原是旅游之地的寶雞市區(qū)北邊的勝利塬頂,因為開闊,擠滿了從市區(qū)趕來防震避暑的市民,每個開著農(nóng)家飯莊的當?shù)厝思以鹤永铮甲脻M滿當當,招呼聲鼎沸。
有人打趣用對聯(lián)說,這叫“四川人無家可歸在余震中等待吃喝,陜西人有家不歸在吃喝中等待余震。”從塬頂俯瞰市區(qū),花花綠綠的防震棚仿佛兩道花邊,鑲在道路兩旁,而路上的車已是少之又少,孫阿姨一家也來到塬頂,“這架式,我這輩子都沒見過。聽人說,這次地震就在今晚9時21分!
言之鑿鑿,整座城市早已“草木皆兵”。而起因,早在數(shù)天前就已傳遍全城———當?shù)孛襟w報道,6月3日21時和6月4日凌晨3時23分,地球、太陽和月亮三天體將連成一線且距離最近,會引發(fā)地球兩次疊加的強天文潮汐,可能對地球的大氣、海洋潮汐和地殼產(chǎn)生顯著影響……雖然沒有幾個人對天文潮汐有多么了解,究竟會不會對地震產(chǎn)生影響誰也不知道,但似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采取了進一步的抗震行動:堅守室外。
入夜,月球距離地球最近的時刻快到了,城市在幾近黑暗中熱鬧起來。小區(qū)、路邊的樓內(nèi)已然全黑,只有間或一兩家仍有燈光、人影;酒店、賓館停業(yè)一般不見燈光,只有大廳還有些微亮。但是,在馬路兩邊、河堤岸上、公園內(nèi)、廣場上,人來人往,帳篷林立;人們拎著大包小包的家中細軟,一家老小或圍坐在防震棚或侃大山或下棋;遠遠的,還有些老人和著收音機里的秦腔,用竹節(jié)打著拍子,直到深夜。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心,一直懸著
然而,人們等待的余震并沒有出現(xiàn)。
6月3日、4日這兩天,盡管四川余震不斷,陜西地區(qū)卻沒有一次明顯震感,可人們大多晚上仍住在到處搭建的防震棚內(nèi),渭河大堤上的帳篷一字排開,已然沒有了落腳之地。有網(wǎng)友形容此為:月朗星稀,暗柳成陰,夜半鳥鳴;渭河大堤,十里營帳,鼾聲一片。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難眠。百萬民眾席地睡,壯哉……
“地震是大地板塊的碰撞,人的心靈板塊也會在這樣的危機中出現(xiàn)碰撞擠壓。地震對人心靈的震波會帶來———因生命危機產(chǎn)生的壓力、因生活環(huán)境改變產(chǎn)生的壓力和自身情感壓力,從而產(chǎn)生比真實余震更持久的心靈余震!比A東師范大學心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徐光興說,“如今我們的援助大多一股腦向災區(qū)涌去,而相對忽視了地震周邊地區(qū)。這些地方可能物質(zhì)需求并不像一線那樣迫切,但心理疏導必須盡快重視起來。即使樂觀估計,這里大多數(shù)人走出地震心理陰影至少也需要一年時間。”
事實上,一位寶雞“的哥”給記者扳指頭算了算,自5月12日至今,寶雞地區(qū)感到明顯震感的,只有5月12日、25日和28日3次。“12日那天是影響最劇烈的一次,地面像波浪一樣,車子跳得嚇人。事后專家測定寶雞市區(qū)震級達到里氏5.6級以上,陳倉區(qū)等受災嚴重,全市死了30多人。但那天晚上,人們還是都回家睡覺了”。
真正讓人們開始漫長戶外生活的,是5月19日晚上的兩次“折騰”!澳翘焱砩巷埡笊⒉交丶掖蜷_電視,就看到了警示:省應急辦、省地震局告知,20日18時至21日8時,汶川震區(qū)發(fā)生3級以上余震14次。汶川震區(qū)仍有可能發(fā)生較強余震,可能會波及漢中和寶雞地區(qū),請做好防范……電視里都點明了地點,這一下誰還能坐得。俊睂O阿姨對這一夜至今心有余悸,“趕緊卷起包裹,下樓!滿大街都站滿了人。還有人打趣問,怎么才出來?這一等就到了凌晨1時多,實在扛不住剛回家躺下,誰知道凌晨4時多又有人在樓下喊了起來,又一次趕緊下樓,一宿未眠……”
經(jīng)過這一宿,孫阿姨和家人商量,終于也加入到住防震棚的大軍中。全市幾乎在一天之間,被自制的帳篷擠滿。一直到6月3、4日達到頂點后,隨著正常開始的高考和8日到來的端午節(jié),隨著人們?nèi)绯0汩_始討論今年的高考作文題,街上隨處可見的粽子、香包、艾葉,正常的生活和節(jié)日的氣息,才讓城市逐漸回到正軌。
焦慮中,寶雞當?shù)仉娨暸_、電臺紛紛開出專題節(jié)目,邀請專家、政府官員等參與,告知最新的防震知識和注意事項;當?shù)氐目拐鹁葹牟块T也積極做出應急預案,通過手機短信等形式迅速告知市民地震的最新情況或預警信息。雖然到處的帳篷、架子床,和縈繞不斷的余震可能,讓人們對地震的恐懼程度沒有減少,但當?shù)匾灿泄賳T表示:寧愿如此,也要盡可能提醒,讓市民有所準備和防范,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畢竟生命高于一切。
“滿一個月,我準備就每天回家睡覺了。”在寶雞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上班的曹小姐打趣地對記者說,“就算有人說余震有可能還要持續(xù)一個月,甚至一年。不過我覺得這就叫: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橫批:安心睡覺!
燈塔,幫助走出窘境
心理余震中,這樣一條消息引人關注:6月3日,陜西警方將5月28日、29日連續(xù)惡意攻擊陜西省地震信息網(wǎng)的嫌疑犯抓獲,嫌犯涉嫌修改地震信息網(wǎng)信息,在網(wǎng)站主頁散布“23時30分陜西各地會有強烈地震發(fā)生”等謠言,造成部分群眾心理恐慌……
事實上,除了5月19日由官方發(fā)布的預警信息外,大多數(shù)預警地震的,都來自于類似于此的民間小道消息。“比地震可怕的是余震,比余震可怕的是預報余震,比預報余震更可怕的是預報了余震卻一直不震!睂O阿姨苦笑道。
的確,孫阿姨可謂“樂此不!,因為來自“消息靈通人士的警告”讓她躲過了一次余震!25日那天寶雞下大雨,下午2時隔壁帳篷里的嫂子突然神秘地讓家人都趕緊出門,說剛有人打電話說,一會就地震。果然還沒兩小時就地震了……”可也正是這些越來越多層出不窮的小道消息,讓孫阿姨身心俱疲!疤煸贌嵋膊桓一丶;進屋踩在地板上覺得地都是軟的;聽到樓下摩托車響也以為是警報;躺在沙發(fā)上會突然跳起來,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精神障礙;聽說還有因為全樓都沒人,結(jié)果一小區(qū)一晚上被小偷偷了18家,F(xiàn)在每天出去什么都帶著,就差寫遺囑了……”
皺著眉頭、瞪著眼睛,作斬釘截鐵的偽專家狀……在寶雞當?shù)亟,記者遇到的許多當?shù)厝耍3衩氐卣f出幾個預警信息;晚上在防震棚外,人們聚在一起,總有人會高談一番:寶雞人民公園湖水中的魚前幾日突然死亡,是否地震預兆?地震斷裂帶是否會延伸至陜西?秦嶺山脈能否幫助寶雞免受地震中心轉(zhuǎn)移?到地球、月球、太陽成為一條線后,究竟怎樣對地震產(chǎn)生影響?諸多現(xiàn)象,各種推測,講得頭頭是道,有人辯之,也有人暗暗點頭,最終到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地睡去。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人們在一條條不知何來的消息中精神緊張、度日如年,反倒只有當余震真正發(fā)生后,才會令人感到一次度過危機后的舒心、一番情緒高度緊張后的舒緩。這樣的情況,令徐光興頗為擔憂,“要解決這問題,可采取一種被稱為‘燈塔效應’的方法。茫茫大海上,只要燈塔不熄滅,就能為深夜航海的人們提供安心。同樣,我們只要能為當?shù)厥忻窠ㄆ鹦畔⑶閳蟮摹疅羲杆偌皶r地提供充分、強大、透明的信息,提供更多抗震救災的資料和對恢復生活的知識,當?shù)爻霭嫔缫部梢跃帉憽缎睦碜宰o手冊》等,幫助人們盡早走出受困小道消息的窘境。這就是流言止于智者!
其實,需要“燈塔”的地方遠遠不止于當?shù)亍T阢氪ù蟮卣鸢l(fā)生后,廣東、海南、福建、內(nèi)蒙古、山東等地,都先后傳出過可能地震的消息,一則廣東徐聞縣海邊兩棵木黃麻樹接連有大量螃蟹爬上的新聞,便曾引起整個地區(qū)對地震的恐慌,使得專家疲于應對……“如今有序地開展大規(guī)模心理干預和救援工作,已經(jīng)極為重要!毙旃馀d表示,“從臨床看,重大災難發(fā)生之后,約有25%的災區(qū)群眾會從暫時性應急狀態(tài)轉(zhuǎn)向轉(zhuǎn)化成抑郁癥、焦慮癥、妄想反應等心理疾患!
沒有任何一種災難能像心理危機那樣給人們帶來持續(xù)而深刻的痛苦,“而心理干預的介入,如今要注意從3個層次同時進行,發(fā)展性的心理疏導,讓85%的大多數(shù)人穩(wěn)定下來;預防性心理疏導,讓剩下的10%-15%人穩(wěn)定;此外還要結(jié)合斗爭性的疏導,讓極個別的惡意影響降到最低。同時,我們也應該相信人們自助與互助,充分相信每個人的潛力,不過這需要大家共同出力,互幫互助的智慧,對災后重建同樣重要!
毫無疑問,這必將是一場“持久戰(zhàn)”。(梁建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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