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5月,蔣緯國受命前往陜西,在國民革命軍第1戰(zhàn)區(qū)司令官胡宗南麾下擔任連長。在基層所見的種種不正之風,一度讓這位軍校高材生感到十分失望。在此后同日軍對峙的兩年時間里,蔣緯國運用海外留學期間所學之技能積極整軍備戰(zhàn),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部隊的戰(zhàn)斗素養(yǎng),也贏得了上級和下屬的支持與尊重。
——編者
1.胡宗南向我炫耀實力
1941年春,何應欽將軍帶我從重慶到西安報到,我們坐飛機到了陜西,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視察前方部隊,我也算是視察團里的一員。夜里一點半鐘,我聽到部隊吹起床號,而事實上我們視察部隊集合講話的時間是早晨五點鐘,我感到奇怪,為什么一點半鐘就吹號呢?原來,師部告訴團里要四點半起床,團里又告訴營里四點鐘起床,營里又告訴連上三點半起床,起床后還要整理內務,集合時要從連集合地到營集合地,再到團集合地、最后到師集合地,如此算來,士兵不就要一點半鐘起床了嗎?
第二天早上五點鐘開始講話,過了差不多半個鐘頭,天已經大亮,何將軍走下講臺去看部隊。后來他就問:“為什么這些士兵紅眼睛的那么多?”我心想:“他們一點半鐘就起床,到現在已經四個鐘頭了,眼睛怎能不紅,半夜都沒睡嘛!”我很懷疑,為了聽一個長官講話,用這種方法來消耗部隊的做法是否合適?
接著我跟隨何將軍去視察中央軍官學校第七分校。像平常一樣,中央大官一來,先是部隊集合,等指揮官報告人數后就騎上馬去閱兵。我排在所有人的最后,上馬前習慣性地詢問馬夫有沒系好馬肚帶。馬夫說已經檢查過,結果我左腳踩著馬鐙上去以后,馬鞍卻一下滑到馬肚子底下去了,那匹光背馬也受了驚,前仰后翻地跳將起來。我見狀趕快用右手抱住馬脖子,左手拉過馬頭,在它的鼻子上用力一擰,才算把情況控制住。等重新把馬鞍放好以后,我才策馬趕上前面的隊伍。當時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看到我平安無事,他們又紛紛恭維起我的騎術來。
何將軍回去后,胡宗南司令又帶我參觀軍械庫,想炫耀一下麾下部隊的實力。這就好像三國時候蔣干過江以后,周瑜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去看倉庫,以顯示軍力充足一樣。接待我們的庫長佩戴兩杠三星的徽章,是個炮兵上校。我在軍械庫里發(fā)現一種丹麥制造的兩用機關槍,只是沒有標明重量。我就問那位庫長:“這槍有多重?”他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回答說:“大概八斤。”其實我很清楚這種武器的重量不止八斤,可見對方對自己份內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胡長官本來想向我炫耀自己的軍械庫,結果卻讓我發(fā)現他的部隊水準不過如此。其實仔細想想,讓一個炮兵上校去管軍械庫,這種安排原本就很荒唐。
從這連串小事當中,我對中國軍隊的情況有了初步的印象。
2.自創(chuàng)“八卦刺槍術”訓練格斗
同年5月,胡宗南將軍派我到第1師第3團第2營第5連當連長。那時國軍里面的兵大部分都是文盲,軍官稍微好一點,不過有些從士兵升上來的人也不識得幾個字。一般說來,軍校畢業(yè)生比較會講話,但是論起實干還是行伍出身的人比較可靠。我從來不會驕傲,所以與后面這類人相處的也很好。軍校的人講理論講不過我,行伍出身者比技能比不過我,所以對于我的領導,他們都心服口服。
國軍在和日軍作戰(zhàn)時,我方在前進到敵人陣地前,表現得都很不錯,可是一旦沖鋒開始,起初是見不到敵人的影子,等到了日軍陣地旁邊后,對方才跳出幾個兵,亮出刺刀輕輕一撥弄,我們的人就全倒在地上,這就是我們的近戰(zhàn)格斗沒有訓練好。所以我在帶兵時,就主動提出要在中央軍校第七分校開設短期培訓班,并且向長官保證,受過我的格斗訓練的人,將來作戰(zhàn)時絕對比日軍還要強勁。
胡宗南接受了我的建議,很快把我從前線調了回來,成立近戰(zhàn)格斗訓練班。黃埔八期畢業(yè)生周雨寰上校當班主任,我擔任總教官,專門負責訓練一批由各師各團派來的人,等他們受訓完畢后再回到原來的單位去訓練士兵。讓我不滿的是,這些教官說是經過挑選來的,結果我發(fā)現下邊在推派人選上也只是敷衍了事。
普通的劈刺訓練顯得有些花拳繡腿,只會前進后退、左右直刺,事實上,一桿槍最低限度可以用來砍、刺、挑、掃、錘。我上來先教給學員們刺槍、空手奪槍、空手入白刃等技能,并且以圓鍬、十字鍬或預備槍管當武器,學習近戰(zhàn)格斗。后來我們也嘗試使用木頭槍及護身、護面,剛開始都不教任何方式,只讓他們自己對練,慢慢地就自然而然發(fā)展出使用刺刀的方法,而且我已經事先設想好了一套路數,包含了上面說的砍、刺、挑、掃、錘,再配合前后左右各方向,就變成了具有實用性的刺槍術。除此之外,我還教他們如何攻擊和破壞坦克,也就是所謂的“戰(zhàn)車肉搏戰(zhàn)”。
有一次胡將軍親自來看我們訓練,我就表演了一套“打圓陣”給他看,外圍有十個人使用木槍,我一個人站在中間,雖然穿了護身,但沒有佩戴護面。學員們不斷向我突刺,但不管有幾個人進攻,對方始終近不了我的身。胡長官看后便問我是不是在德國學的,我回答說是我自己發(fā)展的。這是將傳統的齊眉棍棍法與紅纓槍槍法綜合應用發(fā)展出的一套拼刺的方法,再加上我小時候學過少林功夫,所以把少林功夫也融合到了格斗術里。這種技法的特色在于,無論是使用刺刀砍、刺、挑,還是借助槍托掃、捶,在身手方面都很靈活,四面八方都可以顧及,我還給這種刺槍術專門起了個名字,叫做八卦槍。
自從加強學習了近戰(zhàn)格斗之后,在我們防守的地段,日軍就沒能再前進。由此可知,近戰(zhàn)格斗的訓練,確實對部隊有所貢獻,可以增加很多戰(zhàn)斗力。事實上,當時駐守北方的部隊都比較看重武術訓練,不過他們的練習方式終歸過于保守,不僅缺乏傳授交流,也沒有普遍教練的方法。直到我這里,才把上面說的這些變成了正式的訓練科目。在我看來,一個人藝高則膽大,有了基本的武藝之后,遇到危急情況也不至于慌亂。步兵最基本的裝備就是步槍和刺刀,如果他們預先接受過這類訓練,就更容易有自信,不會白白喪失生命。
3.曾給寵物狗起名“漢奸”
抗戰(zhàn)時,潼關以東歸湯恩伯所部防守,潼關以西歸胡宗南所部防守,分別為第10與第1戰(zhàn)區(qū)。我最早在赤水駐扎,后來到東全店,最后才到潼關守河防。從地理上說,我與湯恩伯所管轄的戰(zhàn)區(qū)中間只隔一條河,由于湯恩伯屬下軍紀甚差,經常讓小股的日軍偷渡過來,搞得我們這邊感到非常困擾。
有一次,從河對岸過來了一隊日本兵,他們竟然帶了十多個地雷,打算炸掉我們的鐵路隧道。幸好當時我多留了心眼,到處都布設了暗哨,所以在對方還沒過河前就接到了消息,于是便將計就計地在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給他們來了個甕中捉鱉。事后回想起來確實很驚險,假如讓日本人得手,那鐵路就會有很長時間沒法通車了。
后來,日軍又在風陵渡安裝了一門280毫米口徑的臼炮,它發(fā)射的炮彈是延遲引發(fā),等鉆到地下以后再起爆,威力大到可以把整個工事掀翻過來。其中有一發(fā)炮彈就不偏不倚正好打到我的指揮部下面,多虧炮彈本身的引信出了毛病,才沒有炸開。那個時候前線部隊的給養(yǎng)總是不夠,我們經常收集日軍打過來的炮彈破片去跟當地人換肉。這顆啞彈鉆進地底6米多深,我們好不容易把它挖出來,卻沒想到這時師里來人說要拿炮彈回去鑒定,幾十斤肉眼看著就這樣飛掉了。過了一個多禮拜,師長請我去司令部吃飯,可是我心里還是非常難過,覺得原本要給弟兄們吃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
記得我當連長的時候曾經養(yǎng)過一條母狗,它的名字叫“漢奸”。這點和外國人的做法剛好相反,他們往往喜歡以自己所喜愛的人為寵物命名。有一回,一位美國老太太寫信來問我,是否可以用“美齡”作為她愛犬的名字以示尊敬。我就在回復的信件里告訴她,我并沒有替她詢問母親,因為中國人認為此舉非但不尊敬,而且還是一種侮辱,她這才知道原來東西方的風俗習慣是如此不同。后來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她聽了之后只是笑了一笑,稱贊我做得很對。
我在陜西一共待了兩年多時間,所帶領的部隊一直活躍、很生動,士兵們生活都十分愉快,而且很受當地人尊敬。我從來不打罵部下,所以大家的向心力也相當強。那時候各個部隊逃兵的現象都很嚴重,惟獨我指揮的那個連不僅沒有逃兵,最后還多了兩個從別處跑來的人,他們到了我這里就不肯走了。我的士兵如果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全連弟兄都會列隊歡送;如果家里有喜事,我們還會挑有月光的晚上舉辦月光晚會。這些士兵都是鄉(xiāng)下人,都會演地方戲、唱小曲,例如秦腔、河南梆子等等。大家輪流獻藝,所以我們連里總是一派生氣蓬勃的場面。
1944年,國家發(fā)起青年軍運動,我奉令調往漢中擔任第206師第616團第2營的營長。離開第1師時,胡長官親自出面為我餞行,另有其他好幾位師長作陪,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在從軍營到車站的路上,不少老百姓沿途歡送,每隔幾步就擺了小桌子,上面放著高粱酒,我不便推辭,就這樣一路喝著上了火車。
(節(jié)選自《蔣緯國口述自傳》,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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