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人物|“聲生不息”的“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
中新社北京5月13日電 題:“聲生不息”的“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 仇廣宇
2023年3月,“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在《聲生不息·寶島季》節(jié)目中,和歌手那英對唱了一首《橄欖樹》。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透過視頻遙遙相望。
胡德夫站在日月潭秀美的山水旁,已經(jīng)72歲的他,一頭白發(fā)像雪一般耀眼,古銅色的皮膚在鏡頭前顯得格外獨特,而他的氣質(zhì)還是像二十年前那樣豪爽、淳樸。
胡德夫是華語流行音樂史上重要的存在。上世紀70年代,胡德夫與李雙澤、楊弦等人在臺灣發(fā)起“民歌運動”,他們大量創(chuàng)作歌曲并進行傳播。此后,華語樂壇的進一步發(fā)展,大批優(yōu)秀唱片和原創(chuàng)歌手的出現(xiàn),也要歸功于他們當年的振臂一呼。
如今,胡德夫依然在唱歌。哪怕年紀已過古稀,他還是隨時準備著出發(fā),去更多的地方,聽聽當?shù)厝说穆曇?。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會一直寫下去,唱下去。“直到青絲變成白雪,枯葉也會拒絕墜落?!?/p>
被時間遺忘的寶藏
2005年,55歲的胡德夫才出版了人生第一張專輯《匆匆》,集合了他三十年來所創(chuàng)作的12首歌曲。這張專輯的橫空出世令人驚艷,他的同齡人紛紛出來發(fā)言,告訴大眾胡德夫是誰,以及他在民歌運動中的貢獻有多大。李宗盛等人也前往他的演唱會捧場。2006年,這張專輯中的《太平洋的風》,獲得了臺灣金曲獎的最佳作詞和最佳歌曲兩項榮譽。此時,人們才明白,胡德夫的聲音是一份被時間遺忘了的寶藏。
2006年7月的一個晚上,在北京文藝青年聚集的愚公移山酒吧,胡德夫用滄桑而質(zhì)樸的聲音唱著“最早母親的感覺,最早的一份覺醒”,很多人流下了眼淚。那一夜,胡德夫和觀眾同樣激動,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遙遠的北京,青年們居然能夠跟著唱起他寫的歌,還熟知他歌里的那些故事。
站在時光的門檻上,回憶往事,胡德夫眼前似乎還能出現(xiàn)那些年輕時的場景。他形容自己開始創(chuàng)作歌曲時,感覺就像突然推開了一扇門。也像他大學時的老師,詩人余光中的詩歌《民歌手》所寫的那樣:“一個黎明,芬芳如《詩經(jīng)》?!?/p>
1971年,為賺錢補貼家用,21歲的青年胡德夫開始在臺北“哥倫比亞咖啡館”做駐唱歌手,平時的工作是唱英文歌。彼時,受時代限制,臺灣流行音樂涉及的題材還很狹窄,當時甚至沒有華語歌壇一說,也沒有專輯。
“哥倫比亞咖啡館”聚集了當時最有名氣的一批文藝青年,包括畫家李雙澤、音樂人楊弦,還有尚未成名的張艾嘉和胡因夢。李雙澤知道胡德夫是臺灣少數(shù)民族,開始對他的歌產(chǎn)生興趣,但他發(fā)現(xiàn),胡德夫一直在唱英文歌。于是,有一天,李雙澤當場請胡德夫唱一首民族語言的歌曲。胡德夫唱了卑南人的歌曲《美麗的稻穗》,聽眾們沒有聽過這樣的旋律和語言,如癡如醉。
后來,李雙澤熱情鼓勵胡德夫?qū)懽约旱母?。要寫些什么呢?胡德夫想,在城市?shù)年,他一直想念他喂的牛,高空飛翔的雄鷹,甚至想念并不平坦的山路。李雙澤對他說,放牛的生活當然也可以寫成歌。于是,胡德夫?qū)懴铝巳松械谝皇赘枨杜1成系男『ⅰ贰?/p>
1973年,李雙澤還和胡德夫一起舉辦了臺灣歷史上第一場民歌演唱會。后來,通過電臺和演唱會的傳播,人們聽到了《鄉(xiāng)愁四韻》《江湖上》《回旋曲》等作品。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可以唱現(xiàn)代詩,唱鄉(xiāng)愁,唱土地,而不用沿襲別人文化的腳步。
“臺灣民謠之父”
多年來,胡德夫一直記得一種味道:卷心菜炒熟的香氣。那是20世紀60年代,他從臺東考到臺北,到淡江中學上學。那時,臺北在他心里非常遙遠。放假時他沒回家,偌大的學校餐廳里,只有他和學長兩個人。每當聞到餐廳炒菜的香氣,他都會想到曾經(jīng)的日子,在山里,稻子收割完之后,休耕時,農(nóng)民們會在地里種上卷心菜和油菜花。他的媽媽就會把菜用生姜炒熟,蘸著醬油給大家吃。
這種味道,其實是胡德夫出發(fā)的起點和日后化不開的鄉(xiāng)愁。即便他后來成了“臺灣民謠之父”,也對聚光燈和舞臺沒什么執(zhí)著。他知道自己為誰而唱歌,為什么要留在舞臺上,才能唱出感覺。
他是在愛里長大的小孩,成為歌手的初衷也是為了家人。當年去咖啡館打工,他是輟學去的。當時,他因為打橄欖球受到?jīng)_撞,患上腦震蕩,只能休學。不久后,父親患了癌癥,無奈之下,他把父親接到臺北治病,一個人打幾份工給父親看病,自己也放棄了學業(yè)。打工期間,少數(shù)民族歌手萬沙浪招聘胡德夫去自己的樂隊兼職,他才走上了職業(yè)音樂人之路。后來樂隊解散,他又被介紹到“哥倫比亞咖啡館”,才有了和李雙澤、楊弦的相遇。
李雙澤遇難去世后,胡德夫和朋友懷著悲痛將好友的作品整理、譜曲,繼續(xù)公開演唱。此后,一些同時期的歌手開始成為職業(yè)的音樂人、歌手。胡德夫則開始把精力放在臺灣少數(shù)民族的社會權(quán)益工作中。他一邊做著這些工作,一邊走遍了臺灣的近300個部落,去搜集臺灣少數(shù)民族的民謠。這一做就是二十年。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胡德夫離開了舞臺,生活中也經(jīng)歷了不少挫折,直到2002年前后,有音樂圈的老朋友們找到他,勸他出來出張實體專輯,多少也能為自己留個紀念。胡德夫接受了這個想法。但他沒有選擇工業(yè)化的錄音方式,而是回到母校淡江中學,找到以前彈過的那架舊鋼琴。雖然琴弦已經(jīng)斷了兩根,但開始彈奏時,他知道這種感覺對了。最終,《匆匆》中的12首歌都在校園里,以最原始的方式,直接錄制完成。
多年的流浪生涯過去,現(xiàn)在,胡德夫終于獲得了難得的平靜。以往,他總是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奔波,演出、參加活動。疫情這幾年,他的休息時間變多了,可以靜靜在陽臺的屋檐下看看書,聽兒女、孫輩們聊聊天。他曾經(jīng)從家人身上獲得關(guān)懷和滋養(yǎng),如今,他又回到這種天倫之樂中去了。
書寫更闊大的鄉(xiāng)愁
胡德夫重情義,愛生活,談起朋友、美食,談他在大陸看過的大江大河,各地風景,還有親人朋友的趣事,他會滔滔不絕。他的語言能力很強,能夠橫跨很多種文化,除了臺灣少數(shù)民族語言和普通話,他還能模仿身邊的親友,說一口像模像樣的山東話。
語言和思想的種子在他青年時候就種下了,在當民歌手的最初一段時間,他最先演唱的就是中文新詩。他把周夢蝶的詩《菩提樹下》和《月河》譜了曲演唱,把民歌運動的推動者、主持人陶曉清感動得落淚。后來,在一場民歌演唱會上,胡德夫唱起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四韻》,觀眾強烈的反響讓他的心一直不能平靜。他突然有了更深刻的感覺,意識到余光中詩歌里那種宏大的鄉(xiāng)愁,是一種與他自身的戀家情感不一樣的感情。從此,胡德夫開始走出個人情感的天地,有意識地書寫那種更闊大的鄉(xiāng)愁。
后來,胡德夫與大陸的朋友加深了聯(lián)系。1989年,他受邀到云南參加一個音樂學術(shù)研討會,也借機陪同一些朋友在大陸尋親。他看見了那些長久分別的親人重新相見的場景,這種強烈的情感沖擊,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痛哭。后來,他幾次到大陸演出,朋友也更多了。他認識了崔健、杭蓋樂隊等朋友。這些年,他一直惦念這些老友,也想念北京火鍋的味道。
2021年,胡德夫出版了一張原創(chuàng)專輯《最后的獵人》。在這張新專輯里,他唱的歌詞中有臺灣少數(shù)民族語言,有普通話,還有古詩詞。歌曲中,幾種文化融合在一起,配合上他滄桑的嗓音和干凈的鋼琴伴奏,不但不會雜亂,反而顯得質(zhì)樸、富有詩意。
近年來,他在自己的歌里加入了唐詩《回鄉(xiāng)偶書》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蹦軌蛞l(fā)他鄉(xiāng)愁的,可能是逝去師友的面孔,也可能是他獨自一人從部落出發(fā)去臺北讀書時,對山川大海的想念之情。他本來在替他們唱著鄉(xiāng)愁,不知不覺間,這些鄉(xiāng)愁,也幻化成了他自己的鄉(xiāng)愁。而這種鄉(xiāng)愁,在《聲生不息·寶島季》的舞臺上,在現(xiàn)實的山海間,透過跨越地理距離的合唱,繼續(xù)傳唱流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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