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鎮(zhèn)館之寶丨魯禮鵬:“十五彈箜篌”,傳自西亞的這種樂器到底在漢唐有多“火”?
中新社烏魯木齊10月3日電 題:“十五彈箜篌”,傳自西亞的這種樂器到底在漢唐有多“火”?
——專訪新疆博物館研究館員魯禮鵬
中新社記者 王小軍
1996年,在新疆且末縣扎滾魯克一號和二號兩個墓地出土了三件公元前5世紀前后的箜篌,引起海內(nèi)外關(guān)注。出土的箜篌現(xiàn)收藏在新疆博物館中,也是該館鎮(zhèn)館之寶中的一件。箜篌為波斯語,兩千多年前,由西亞傳入中原。為什么箜篌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彈撥樂器”?箜篌樂器本身體現(xiàn)了怎樣的中西文化交流?為何箜篌在漢唐被一眾詩壇“大咖”入詩?新疆博物館研究館員魯禮鵬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就此予以解讀。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為什么箜篌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彈撥樂器”?
魯禮鵬:且末扎滾魯克墓地箜篌的出土,揭開了研究箜篌的神秘之門。箜篌之所以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彈撥樂器”,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是文獻記載和雕刻、壁畫上繪制的圖像較早。目前所見最早記載有關(guān)箜篌原始符號資料的,是在公元前3200年前后的蘇美爾烏爾城典籍里。在新疆4至10世紀的石窟壁畫和遺址中,如克孜爾石窟、庫木吐拉石窟、森木塞姆石窟、蘇巴什佛寺、柏孜克里克石窟等地,也保存有大量的箜篌圖像資料。
二是考古出土箜篌實物的年代較早。最早的箜篌實物出自烏爾城公元前2500年前后的王室墓地。此后一直向東,從兩河流域到阿爾泰地區(qū),從帕米爾高原到新疆的東大門哈密,相繼出土了公元前8世紀至公元2世紀的箜篌實物,甚至還有晚至三國時期的山普拉墓地出土箜篌。
中新社記者:為什么說新疆且末縣扎滾魯克古墓出土的箜篌,填補了中國音樂發(fā)展史的一項空白?
魯禮鵬:1996年新疆博物館考古隊發(fā)掘且末扎滾魯克墓地之前,在中國,箜篌音樂只是停留在壁畫、雕塑和有限的復(fù)原研究上,誰也沒有見過箜篌實物。且末扎滾魯克墓地箜篌的出土,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研究箜篌音樂之門,掀起了一股箜篌研究的熱潮,為研究西域音樂史提供了實物資料,更填補了中國音樂發(fā)展史的一項空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更令人興奮的是,在且末扎滾魯克箜篌被發(fā)現(xiàn)后,從西到東,分別在塔什庫爾干縣吉爾贊喀勒墓地、鄯善縣洋海墓地、哈密艾斯克霞爾南墓地等陸續(xù)出土了箜篌實物,其中以艾斯克霞爾南墓地出土實物最多,達11件,是新疆出土箜篌實物最多的墓地。這些箜篌的發(fā)現(xiàn),為研究箜篌的歷史淵源、形制特征等提供了更多的絕佳材料。
中新社記者:漢唐時期,箜篌曾盛極一時。古代中原流行的箜篌樂器何時傳入中國?新疆出土的箜篌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樂器?箜篌樂器本身體現(xiàn)了怎樣的中西文化交流?
魯禮鵬:中原箜篌的信息主要見于早期文獻,特別是從漢代文獻開始便有記載。另外箜篌也見于壁畫或石雕,從甘肅敦煌莫高窟、榆林窟、炳靈寺,天水麥積山石窟、陜西銅川藥王山石窟壁畫,以及西安出土文物中,可以清楚看到,箜篌伴隨佛教由中亞、印度傳至中國新疆、甘肅河西走廊的過程。
從且末扎滾魯克墓地出土箜篌被確認后,截至目前,新疆境內(nèi)發(fā)現(xiàn)的箜篌數(shù)量達到24件。出土數(shù)量多且大部分被保存下來,這與新疆天山以南干燥少雨的自然環(huán)境分不開。
西亞及以西地區(qū)的箜篌造型與新疆出土的箜篌有一些明顯差別。新疆出土的箜篌,從材質(zhì)、結(jié)構(gòu)、尺寸比例、制作工藝、發(fā)音原理,甚至是彈奏方式上都較為一致,說明在本地區(qū)流傳的過程中,形成了本土地域特征。在由西向東流傳的過程中,箜篌有可能不是以實物的形式傳播的,而是當?shù)厝宋樟宋鱽淼男畔?,利用本地栽種的胡楊木,自行制造的。箜篌在新疆的本土化,是中華文化兼收并蓄的體現(xiàn),更是文明互鑒的真實畫卷。
中新社記者:新疆且末將箜篌樂器引進學(xué)校,進行普及教育,“盛世之樂”響徹至今?!笆澜缟献钤绲膹棑軜菲鳌斌眢螅鈨汕陙韽棾鲈鯓拥摹笆⑹乐畼贰??
魯禮鵬:箜篌音色清亮、清越、空靈,唐代詩人李賀曾有詩言:“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云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李憑箜篌引》)傳神地再現(xiàn)了樂工李憑創(chuàng)造的詩意濃郁的音樂境界。
箜篌作為一種古代撥弦樂器,兩千多年前已盛行于西域。據(jù)史料記載,箜篌傳入中原后,漢武帝深感箜篌之美,不僅令宮廷樂師仿制、改良箜篌制式,而且在推進民間俗樂的同時重立樂府,派樂府專人整理加工從民間采集來的音樂。漢樂府著名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中,就有“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的敘事。此外,他還令人改編來自西域的音樂,在絲綢之路交往、交流、交融的大環(huán)境下,西域音樂和漢文化的融合得到了進一步加強和發(fā)展。
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民族融合,華夏音樂被注入了更多的新鮮血液,西域音樂更是當時的流行樂。到了唐代,箜篌備受帝王推崇,在隋唐時期的宮廷燕樂中占有重要位置,也被一眾“大咖”詩人入詩,如李白有“箜篌所悲竟不還”;岑參有“南鄰新酒熟,有女彈箜篌”;王維有“趙女彈箜篌,復(fù)能邯鄲舞”。但因其被禁錮于宮廷,久而久之,失去了在民間發(fā)展的根基。
北宋時,箜篌依然流行于宮廷燕樂中。到了明末清初,箜篌在史籍、詩歌、雕塑繪畫藝術(shù)里的記載基本不見,在當時的音樂生活中也極少出現(xiàn),隨后箜篌失傳。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中國音樂界、樂器界的前輩們開始研發(fā)仿制箜篌,終于在20世紀80年代使其重新登上舞臺。
新疆既是歌舞之鄉(xiāng),又是樂器之鄉(xiāng)。歌舞和彈奏是新疆各族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新疆且末學(xué)校將箜篌樂器引進學(xué)校進行普及,是傳承、發(fā)揚,更是保護箜篌文化遺產(chǎn),打造且末箜篌文化品牌的有力舉措。
新疆地處中國西北、亞歐大陸腹地,自古以來就是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和樞紐,也是多種文明和宗教的傳播匯聚之地。在中華文明懷抱中孕育的新疆各民族文化,經(jīng)過歷代發(fā)展,同中原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斷加強,成為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與中原文化等一起,共同鑄就了多元一體、燦爛輝煌的中華文化。(完)
受訪者簡介:
魯禮鵬,1996年畢業(yè)于西北大學(xué)歷史系考古學(xué)專業(yè),同年7月進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考古部工作至今,研究館員,主要從事早期鐵器時代和漢唐考古研究。曾于1996年、1998年兩次參加新疆且末扎滾魯克古墓群發(fā)掘,2006年、2008年、2017—2018年分別主持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溫宿縣博孜墩墓地、阜康市四工河墓地和黃山河墓地的發(fā)掘和整理工作。參加了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吐魯番出土文書補編》課題,負責(zé)考古部分。
先后發(fā)表《扎滾魯克一號墓地發(fā)掘報告》《2006年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西區(qū)發(fā)掘簡報》《新疆溫宿博孜墩古墓2008年發(fā)掘簡報》及《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鎮(zhèn)墓神物研究》《新疆出土雙聯(lián)器初探》等簡報、論文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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